三方会面

    修仙界有多痛恨魔修,就对山海玄境有多头疼无奈。山海玄境犹如活物,对外封闭,非山海玄境之人,不得入内,甚至还会主动攻击想要进入的外人。
    而在今天,山海玄境听从大长老的命令,自内打开,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    白衣乌发的道君踏入山海玄境地界,内部常有冷风呼啸,却无法吹动他的衣角,宽袍广袖,衣角柔顺地贴在地上,不见丝毫起伏波动。他容色湛湛,如孤峰晓月,目光冷淡漠然,落在前来迎接之人的身上,令他起了一身的冷汗。
    暗久咬牙撑着来自大乘期修士的威压,额角直冒冷汗,一边在心里暗骂那群阴险狡诈的同伴。一个个的,一听到要找个人去接衡华真人,跑得比兔子还快。他反应慢了半拍,等回过神,整个暗夜堂就剩下他一个人了。堂主笑眯眯的,拍着他的肩膀,满脸欣慰地夸他,说他有胆量,不错。
    不错个鬼鬼。
    暗久嘴角抽搐,只觉得堂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。但他没得选择,只能一个人前来迎接这位大能,承受他迫人的目光。在这期间他心神一直紧绷着,唯恐这位道君什么时候给他一剑。
    好在衡华真人似乎对他这种小虾米没兴趣,略略一扫便移开了视线。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位道君在面对他们时有所缓和,暗久在前面引路时,一直能感觉到身后那森寒的剑意,毫无收敛的意思,刺着他的筋脉隐隐作痛。
    暗久咽下喉咙中涌出的腥甜,苦笑着想,这接人接得可真要命,之后回去怕是得歇上七八日才能痊愈。
    好容易到了大殿,暗久松了口气,往旁边退了一步,恭敬地请他入内。这态度倒是无关立场,只是对于强者应有的尊重罢了。
    大殿内放置了一张桌子,叁张椅子相对而放,各自占了叁分之一,无有上下之分,其中两张椅子已经坐了人。
    这是山海玄境权势最重的两人,一人是取代大祭司,统领山海玄境的圣主,一位则是后来居上,十余年便坐上大长老之位的青年。两人的关系本应该是君与臣,上与下的关系,在山海玄境大敌当前,更应当相互合作,共同御敌,然而席间的气氛却不是那么和睦。
    大长老唇边噙着清淡的笑意,温温和和地关心圣主的身体情况,询问之前的大礼圣主是否喜欢。他轻笑着解释说那石妖修行已有数百年,又吃了不少灵丹妙药滋补,一身精血非常人可及。
    圣主扬起锋利的眼尾,似笑非笑地回敬,说有劳大长老。不过他觉得要论滋补,还是他现在派人出去找的更好。举世独一无二,不是吗?
    大长老神色更淡了些。
    在衡华真人踏入大殿后,席间冷肃的氛围更甚。彼时外面正有惊雷劈过,乌云压低,萧瑟寒风吹入大殿,俨然有暴雨倾盆之势。
    衡华真人目光扫过两人。
    其中一位身形瘦削,气息阴冷湿腻,如同二月间仍旧盘旋在天地间的阴风。眉眼虽是精致的妖异,却乌沉沉的令人无端觉得压抑,鸦青色长睫抬起的时候,细长眼尾上扬起锋利的弧度,点漆似的眸子欲要择人而噬。
    他与魔君有过一战,自然认得他,而他左侧的青年却从未见过,也未曾听说。
    按照外人的目光来看,这位青年委实不像是山海玄境这边的魔修。他的肤色极白,带着些许透明的质感,眉眼如同泼墨而就,淡而雅,说不得是哪一笔更好,但每一笔都恰到好处,犹如晨雾间的墨竹,清润而雅致,端然有世家遗风。
    衡华真人看向他的时候,略有停顿,紧接着蹙了眉。这只是他面上细微的表情波动,而在他蹙眉的时候,心里已经腾腾地泛起点儿杀意。这股杀意甚至多于对魔君的,似乎是因为他的容貌与他所看重的人太过相似,但还有些别的,掺杂了些隐晦因果的原因。
    但衡华真人记得,他不曾见过这个人。
    座上的青年察觉到了这股针对他的杀意,指间酒杯转过一圈,轻轻搁在桌上,抬起手来,柔软的衣摆向下垂落,淡淡微笑着道:“道君,请。”
    圣主唇边勾起弧度,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。他用手撑着下巴,看向这个在千年前让他吃了一亏的对手,曼声道:“说来本座还没向你介绍这位,但你应当也能猜到的。”
    “你那小徒弟的亲生哥哥,就是这位了。”他笑了一声,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,“说来也是挺有缘分。”
    衡华真人拂袖落座,逸散于山海玄境各处的魔气也不敢侵染他的袍角,对魔君的话,他目光淡漠,轻描淡写地否了他的话:“本尊的弟子,自幼生在云琼峰,无有父母,也不会有一个在山海玄境里的兄长。”
    这是直接从源头绝了两人是兄妹的关系,独断而专横。
    处于话题中心的凌息只是淡淡笑了笑,他无意与衡华真人争论这些,也觉得没意思。曦兮心里是如何想的,他再清楚不过。旁人如何反驳驳斥,怎么能越过她的一句话呢?
    这个话题不过是魔君的一次有意试探,见凌息不接招,只能轻轻揭过,转而谈论更为重要的事情。
    与其说是商讨,不如说是叁方各怀心思的试探。而留守在大殿内的手下,只觉得叁方气机相互纠缠,每一股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。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,他们想要抬手擦拭,动一动手指,却发现颤抖得厉害。
    外面浓云沉沉地压下,闪电劈过,滚滚闷雷声由远及近,轰隆巨响,似在人耳边炸开。
    屋内的气氛也是沉闷压抑,衡华真人未曾出剑,犹如数九寒冬的森寒剑意悄无声息地撕裂殿内的陈设,地上结起了薄薄的一层霜,复又有烈火如火蛇扫尾而过,霜气化水,在化作水汽前突兀消失,似乎从未出现过。
    衡华真人一人独对两人,神色不见多少波动。魔君的手段他是熟悉的,也能察觉清楚他术法的运转,但另一个人,手段却有些莫测。他转而从魔君那里调转两成心力去试探,对方很谨慎,收束得干净,不让他抓住尾巴。但他还是隐隐察觉了,细微的法则运转。
    衡华真人缓缓皱眉。
    叁方对视一眼,同时收回法力,静默许久,还是凌息开口:“如何?”
    衡华真人指骨轻敲桌面,眼睫微阖,不过片刻就做了决定。他睁开眼睛,淡声道:“半年。”
    凌息于是笑了一下,又看向另一个人:“圣主以为呢?”
    圣主懒懒地,也笑:“自无不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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