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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绕过琳琅满目的货架,临街的落地窗前,就是便利店的座位区。
    周瑾和江寒声并肩落座,面前一人一桶泡面、一罐啤酒。
    周瑾临时接了个工作电话,江寒声就在在她身边安静地等。
    店里人还不多,江寒声右侧隔一个空位,那头坐着两个穿校服的女高中生。她们捂着嘴巴,窃窃私语,时不时朝江寒声的方向打量过来。
    大概在谈论江寒声的长相,以及猜测他和他身边那个女人的关系。
    这种用餐环境让江寒声有点不太自在。
    很快,周瑾挂断电话,停了一会儿,单手勾开易拉罐的环,水汽声蓦地崩开,打破了两人的沉默。
    周瑾将啤酒推到他面前。
    江寒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:“啤酒就不喝了。回去我来开车。”
    周瑾说:“我问你问题,不想回答的话,就喝一口。”
    江寒声仔细观察她的神情,小心地问:“你是在生我的气么?”
    “少废话。”周瑾眉毛一扬,“要不要我问?”
    江寒声挺起背脊,盯着那罐冰镇啤酒,又面对向周瑾,点头说:“好,你问。”
    周瑾手指搁在桌面上,叩了两下,问:“你什么时候当上科大教授的?”
    江寒声:“大概三年前。”
    周瑾再叩了两下:“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省厅的?”
    江寒声:“五年前。”
    周瑾手指又叩了两下,正要再问,江寒声忽然握住了她的手。
    周瑾的手指很粗糙,但摸上去很软,江寒声握在掌心,用拇指摩挲着。
    周瑾像是被识穿,心脏莫名紧绷起来。
    她看见江寒声漂亮的眼睛里,沉郁着某种的情绪,无端端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。
    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,说:“我不是你的犯人。”
    从无关痛痒的问题入手,利用手势辅佐刺激,进而建立手势和“说真话”之间的联系,是审讯中会用到的一种技巧。
    “巴普洛夫条件反射,这是我教刑讯的第一堂课。”江寒声说,“周瑾,别这样对待我。”
    周瑾抿抿唇,将手抽回来,轻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    “你想问什么,我会回答你的。”江寒声说。
    “好,我直接问了。”周瑾说,“你喜欢我吗?”
    周瑾的直白清晰,让江寒声微微一僵,刹那间,他感觉周围空气仿佛凝滞了,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投射过来。
    他抿唇,还是给了回答:“喜欢。”
    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    江寒声决定说谎:“相亲。”
    周瑾狐疑地打量他一眼,然后问:“你喜欢我什么?其实以你的条件,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,不会像我这样,忙起来连家都回不了,她可以照顾你,可以——”
    江寒声打断周瑾:“没有人能比你更好。”
    他面不红心不跳,貌似给出一个非常客观有力的评价。
    即便评价的内容听上去非常不客观。
    周瑾开门见山,没想到江寒声也那么直接,她有点扛不住江寒声的攻势,选择直奔主题,问:“那你跟我结婚,是因为喜欢我,还是因为我哥哥的案子?”
    江寒声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    “你在省厅工作,参与过‘8·17’,你早就认识我哥哥。”
    江寒声手指微微收紧,“谁告诉你的?”
    周瑾抱起手臂,呈防备姿态,江寒声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。
    她问而不答:“这很重要吗?对方是值得信任的人,他没有说错,对不对?”
    江寒声沉默,不太想回答,就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。
    刺激陌生的口感令江寒声轻皱眉头,还是难喝。
    看他选择喝酒,周瑾挑挑眉,停了一会儿,再问:“姚局当年能追回部分失枪,是你给他提供得线索么?”
    不过是围绕同样的问题,又换了一个问法而已。
    江寒声手指握住发凉的啤酒罐,眉宇间浮现一丝丝无奈:“周瑾,你不公平。”
    周瑾态度强硬:“你不想回答,可以继续喝,反正我一定要问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因酒水刺激,他清俊白皙的脸透出一抹薄红,不过神情还是冷淡的。
    周瑾没办法跟这样的江寒声对峙太久,最终主动投降。
    她伸手过去,覆到他的手背上,低声说:“如果换作别人,我会想尽办法向他请教有关‘8·17’一切。可知道这个人是你以后,我第一个想问的不是‘8·17’,我想知道,你究竟是不是为了其他原因,才来到我身边的?”
    “周瑾……”
    “江寒声,你千万不要骗我。”她轻微用力,握紧江寒声的手。
    那种毁灭性的打击,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。
    当年,她按照指示,突击进入宾馆的房间,看见那个样样都拔尖超群的男人,那个她当作天神一样仰慕崇拜许多年的男人,以最狼狈、最难堪的姿态,被人押解着,跪在她面前。
    她仿佛又听到蒋诚发抖的声音。
    他说,我没想到你会来。
    他说,小五,不是这样的。
    周瑾那时候麻木到没有任何反应,看着他,也看床上浑身赤裸、低声哭泣着的漂亮女人,脑海里空白一片。
    直到蒋诚被其他干警按着,完完全全离开她的视野,心口窒息般的钝痛一下崩裂。
    胃里有什么在绞动,周瑾捂住嘴巴,跑到卫生间中,不断想呕。
    周瑾或许一生都忘不了那种感觉。她快数不清有多少夜晚,是从那样的噩梦中醒来。
    她选择跟江寒声结婚,是喜欢他的忠诚。
    他一直洁身自好,专心扑在学术研究上,从来没有恋爱经验,没有不良嗜好,甚至连夜店这种地方也没有进去过。
    两个人约会,江寒声永远体贴,永远有耐心,他愿意听她说话,听她讲没有头尾的案子。
    他们坐在一起,即便什么也不说,江寒声也从不嫌无聊。
    周瑾感觉得出,他对她所有的包容与温柔,并不是刻意伪装的。不过那时候她没多想,只当这缘于江寒声良好的品格与修养。
    所以在他单膝跪地,捧着鲜花与戒指向她求婚时,周瑾脑海中就闪过一个念头——
    她喜欢跟他在一起。
    这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,一阵惊雷过后,大雨滂沱。
    雨珠被风斜吹到玻璃窗上,在她眼前,一道道往下流淌,模糊了街道里的车水马龙。
    夜间流落的光线从江寒声的面容扫过,显得那双眉眼越发乌黑沉静。
    很久,江寒声终于开口:“你听说过怀光连环杀人案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