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节

    她见他中衫凌乱发丝落肩,跪在洞口侧过脸,朝她望过来。
    江鹭冷淡道:“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,你将我屏蔽在外,是为了叶白。”
    姜循呆住。
    她道:“这和叶白有什么关系?”
    江鹭手撑着潮地,眸中光冽成一条线,沉沉地逼视她:“你原本就不想着我。你的皇后和摄政王的计划,只有你和叶白。你和叶白青梅竹马——
    “南康王府相处那半年时光,你一直和叶白形影不离。”
    姜循大脑空白。
    她几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,她又瞬间洞悉他在计较什么。
    因江鹭一字一句:“叶白男扮女装,跟着你一同在南康王府当侍女。你装死离开我,他也装死跟随你。你们一时一刻没有分离,你骗的人只有我。”
    江鹭轻笑:“即使我心中挂念的旧情,在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分量。我自以为是和你生情的半年,也不是独属于你我的记忆。始终有另一个人在,始终有别人在你身边。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让我入局?为什么不肯在大婚日动手?
    “是不是因为——在你心中,你和叶白的大计与情谊,比你和我的更重要?”
    江鹭眸中光如水一般漫下渊峙,黯然无比:“我已然全不计较,不在乎你爱或不爱,可你连自我哄骗的机会也不给我吗?你和叶白……”
    姜循脱口而出:“不是!”
    姜循扑向他,抱住他。她见不得他这样,他的失魂让她心间大恸,让她心怜让她失去理智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我是关心你,在乎你……”
    江鹭俯着眼,袖中手发抖。
    她果然知晓他这个毛病,当即伸手来握住他的手。他手指不受控地弹跳,果然让她心怜。江鹭便知道她就算和叶白有情,她和他之间、她和他之间——
    他也不至于全然落败!
    姜循抱紧他腰身,仰头来亲他唇角。他侧过脸躲,她便以为他伤心,急迫起来。她投入他怀抱,亲了又亲,他颤抖间忍不住抱她,她也不再躲。
    姜循好像渐渐意识到他在装可怜,她的冷静似开始回归。江鹭却扣住她不放,打断她的思绪,低声:“你为了叶白的事,而和太子为敌。你还说你不是喜爱叶白?”
    姜循:“不是!我、我……”
    她难以说出口,而他本也不是真的想听什么。她张口间,他低头便亲上她,让她眉目轻轻一晃。
    亲昵间,姜循渐渐意识到江鹭的手段。她迟钝地眨动眼睛,与他气息缠触的动作放缓。她有些迷离地上身后仰,怔忡看他。
    他垂着眼,睫毛轻轻朝上一掀。
    他眼中那流光溢彩的光,既让姜循瞬间心动,又让姜循意识到他果然在诱自己生情。
    姜循呆呆看他:她还一贯以为,二人之间,她应当占主导才对。可是江鹭……
    江鹭淡漠:“循循,不亲亲吗?”
    姜循腰肢被他手指一拨,发软间被他放倒。她重新被压在山壁间,而她心神迷乱,到底被他所迷,被他抓住了手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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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姜循发怔地享受这些。
    她的灵魂好像升至高处,呆呆地看着下方那山洞中生情缠绵的一对男女——
    她从旁观者角度,看到自己的心动难耐,看到江鹭的急切热烈。
    真是奇怪。
    小世子这样的人物,有朝一日,被姜循拖曳到这种地步。没有良宅没有寝室没有睡榻,他也愿意和姜循共枕天地,在逼仄的山洞间动欲。
    或许也是因为,他二人没有更多合适的环境、合适的时间吧。
    魂魄发怔地看着姜循对江鹭的迎合。
    如何能说不喜欢,不心动呢?再是铁石心肠的人,被江鹭一直那样磨着也要磨出情,何况,姜循本就喜欢。
    江鹭如此待她——
    他有她最喜欢的相貌,最流连的身材,最仰慕的品性。只是这些,少年时的他就已经将她迷得晕头转向,将她迷得使出手段撩拨他,想要非他不可。
    他还那样爱意纯粹。
    这世间的情爱总是裹挟着太多欲求,被浊世弄得污秽难言。姜循看透这些,厌恶这些,戏弄这些,不珍惜这些。可是江鹭的爱仍如他少时那样干净。
    他只是知道她为姜芜而回东京,便心疼得一塌糊涂,要来和她好,自荐枕席要入她之幕。他只是被她哄着玩了几日,便少时情燃,要在春山刺客的杀戮中为她折返,要护她平安。
    他只是和她见了那么几次面,就和她心有灵犀,一同面对太子的诱惑逼迫,还和她一同揭开凉城秘密,逼得太子被禁被关,逼得赵铭和失败。
    姜循从不觉得自己待江鹭多好。
    可他确实这样好。
    好得让她、让她……让她推翻自己对感情的质疑与戏弄,推翻自己对待感情的一贯态度。他的好,让她睁开眼,专注无比地凝望他,走向他,靠近他。
    共赴地狱本只是一种诱他的谎言。
    此时谎言成真,共赴地狱像一种深情不悔的誓言——
    姜循抱紧江鹭,仰脸与他缠拥。她被他按倒,被他说服。他告诉她的计划中其实有很多漏洞很多细节,他好像瞒了她一些事,但姜循周身慵懒,此夜不愿多提多问。
    她享受他的爱意如雨。
    她亦开始爱他,如春雨漫山。
    她只是不说,只是知道自己骗他太多,他早已不信。他今日不信没关系,姜循模糊地想着,如果和阿鹭一起共谋大事,之后无论生死,似乎都美好无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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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夜,秋雨时疾时缓。
    玲珑睡在马车中,被车外人唤起。宫城门的守卫问她,宫门要下钥了,姜家二娘子是否还要入宫。
    玲珑看到天幕幽黑,雨幕绵绵,便唇角含着一丝笑,抱歉地说不必了。
    玲珑让卫士们驱车回府,她掀开车帘看雨,心中于万千忧虑中生了些许欢喜:
    她知道娘子今夜不会回来了。
    娘子必然找到了江小世子。不,不应该叫小世子了,应该叫郎君。江家小郎君带走了她家小娘子,他们会商量好诸事,他会保护她,会爱护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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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夜,等候在东宫的暮逊没有等到如约而来的姜循。
    暮逊嗤笑一声,满心阴鸷,但已懒得猜她因何事而绊住。
    这一夜,三衙中的侍卫马军严北明向暮逊低头,忠心投靠,唯太子马首是瞻。这没有旁的原因——
    三衙中,侍卫步军指挥使张寂,在十里亭驿站中因帮姜循,而只是被皇帝警告,并无惩处;可侍卫马军因听从太子的话调兵追杀姜循和贺家,被皇帝发落,杀了数十人,来警告严北明。
    死的人,都是严北明的亲信。
    皇帝本是警告严北明,可严北明激愤之下,干脆彻底投靠了暮逊。反正未来皇帝是暮逊,反正严北明无路可走还不得皇帝信任,为何不干脆效忠太子?
    至此,三衙分化,各有所忠,不再只听皇帝一人调令。
    而老皇帝在福宁殿中看到南康王对小世子的“脱籍”之求,倒是心中生动,若有所思。
    老皇帝昔日便想用江鹭来压太子的气势,只是因江鹭身为南康世子,而不敢太过重用。而在驿站事后,老皇帝更需要有人来帮他在诸事安排妥当前,压制太子。
    若江鹭不是南康世子,便可做“孤臣”,便可得老皇帝放心提拔且重用了。
    老皇帝思忖着,是否该将皇城司彻底交给江鹭?
    三衙中势力分化,老皇帝有心无力,早就想着干脆再扶持一势,不听二府调动,只一心效忠皇帝。皇城司便是这个选择,而江鹭是目前最好的选项。
    ……老皇帝不知,当江鹭决定和南康府彻底断绝关系时,江鹭盯着的方向,本也是“皇城司”。
    江鹭虽有民间兵马,却依然需要官方兵马。皇城司若为江鹭所用,于他那猖狂的计划更为方便有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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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夜之后,秋雨已住,山间鸟鸣啁啾。
    姜循卧在江鹭怀抱中,与他一同看那山中起雾,雾吞绵雨。
    江鹭心间平静无比,而在这种静谧中,靠在他肩头的姜循缓缓起身坐起。她侧过身朝他直面,朝他望来。
    美人乌发委肩,脂粉不施。她的裙裾与衣帛脏了潮了,发间的簪子、耳畔的耳坠、腕间的玉镯尽褪,不知丢去了哪里。此时,她只披着他的灰色窄袖衣袍,曲腿坐在他面前。
    美人玉净花容,如一团明晃晃的雪,绽在江鹭面前。江鹭的心神跟着再次悸动。
    旁人总说她明艳动人,其实江鹭私心喜欢她不施脂粉后、掩在荣华下的寡淡尖锐。
    寡淡尖锐的姜循只属于他,只被他看到。
    江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,他坐姿慵懒随意,却因教养实在严苛,这样的姿势下,江鹭仍有一种挺拔在身。姜循脸上泛起红晕,目光清悠温软,此前少见。
    姜循开口得十分吃力:“阿鹭,我要告诉你一桩事。”
    江鹭静看着她。
    姜循低着头,她剖开自己的内心,一向困难重重。可她此时想让他看到,便再是艰难,姜循也要说下去:
    “我回东京,是因为我母亲重病,因为阿芜出事。可我不全是因为这个。
    “我与太子为敌,是因他欺阿芜,叶白家中出事,叶白对朝中诸人皆有仇恨。可我不全是因为这个。
    “我有自己的原因。阿鹭,你记得南康王府那把火吗?”
    江鹭怔住。
    他坐直了身子,他想到正是因为那把火,才吓病了阿宁,阿宁很快“病逝”。多年后,他爹说那火是阿宁自己放的,他质问姜循,姜循也不否认。
    可姜循此时说起……
    姜循垂脸坐在他面前,苍白手指掐向自己掌心。然而江鹭伸手,握住了她的手,不让她自伤。
    她睫毛微微颤一下。
    她找到了力气,在他的握手间,艰难地说了下去:“那把火不是我的,是暮逊的人手放的。当年我离开东京,暮逊和我爹互相提防,姜家女被指为太子妃,暮逊只想要软弱的阿芜当太子妃,他根本不想要我这样难缠的对手。
    “暮逊其实做了两重坏事。他一方面让孔益欺负阿芜,让阿芜背负压力和世人随时会有的指点,一辈子怯懦为他所用,用来对付我爹;他另一方面,派人追杀我,想除掉我,让我爹没有别的选择,只能让阿芜当太子妃。
    “那些人真的找到了我,追到了南康王府。他们没有来得及向暮逊汇报,或者说,他们可能想抢功吧。他们威胁我,说要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南康王,让你知道我怎样骗了你们。他们放火想杀我……叶白将我唤起,救了我。
    “我和叶白联手,除掉了那些人。
    “我担心此事带给南康王府威胁,担心太子会对你们动手。我便决定处理干净刺客后,和叶白一同回京面对暮逊。我那时并不知道,原来刺客们没有将我的行踪告诉暮逊。我回到东京才知道,原来暮逊不知道我那半年身在建康,身在南康王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