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节

    “这怎么就叫惹麻烦了?圣上岁数也不小了,若是以后等圣上殡天,她在宫里这么多对头,得罪了那么多的人,以后换做别人儿子别人兄弟上位了,能有她的好?还不如帮了你,等到时候……”
    “小娘,你不要再胡说了!再胡说,我可要生气了。”
    怕她再说,萧杞大声喊着长运,让他赶紧把冰饮子拿来,又去喊站在外面的红叶。
    “红叶姑姑,你快把小娘送回去!”
    钱婉仪被气得不轻,可人都进来了,只能住嘴不再说,同红叶回去。
    不过她已经想好了,今天是她说得太多,改日她就拿元贞公主得罪的人多说事,就不信这小崽子不动心。
    就在迩英阁内钱婉仪母子对话的同时,金华殿这边元贞正带着绾鸢希筠,准备过乞巧节的物什。
    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,左不过是一些针线,以及一件女儿家亲手做的小物件,然后还得找个盒子,放一只提前抓来的蜘蛛。
    若是乞巧当晚打开盒子来看,里面蜘蛛织的网又密又圆,这便是‘得巧’了。
    以前元贞就不喜欢乞巧节,她素来就与当下世俗所说的‘手巧’无关,穿针引线不会,针黹之事更不用说,让她插花烹茶题诗作画抚琴下棋都行,唯独这女工,她是难之又难。
    可每年都有一次迈不过去的乞巧节,都知道她这项短处,好不容易有个让她没脸的机会,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会放过,为了面子上过得去,她自然要提前做准备。
    而今天——
    也是元贞走神,竟不小心将手边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开。
    一打开,里面那只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强壮的蜘蛛,便手脚并用爬了出来。
    元贞根本来不及反应,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手上爬过,当即被吓得跳了起来,又连忙去甩手。
    说时迟,那时快。
    卧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扑了过来,用爪子将那蜘蛛一按。
    元贞正寒毛直竖着,见此当即松了口气,又嫌弃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过的地方,道了声‘好猫!’
    她把帕子扔一旁,又过去抱起小桃子。
    如今只有小桃子能给她几分安全感。
    “把这帕子拿走,再给我拿些水来洗一洗。”
    绾鸢是亲眼看见公主跳起来的,又见小桃子跑出来解围,也松了口气,忙去张罗拿水的事。
    而这边,元贞正想揉揉小桃子脑袋,夸奖一下它来着,却见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几根蜘蛛腿儿。
    于是——
    小桃子也被她扔了。
    “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!”
    一阵兵荒马乱后,终于消停下来了。
    也是难得,哪怕是绾鸢也极少能看见公主这般模样。
    元贞这儿则是心里差点没气死,都怨那个杨變,说什么乞巧节要带她去逛夜市、放河灯,这两者她都玩过,可凑在一起却没有过。
    她倒不想去,因为每年乞巧节宫里都会有安排,多是在哪个皇家别苑中选个地方做‘乞巧楼’。由于是女儿节,父皇通常不会参与,多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和公主们进行,到时候还不知有没有空去,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来说这事的模样。
    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,不容置喙。
    又思及这乞巧节跟牛郎织女有关,所以当下民间也有些人将之视为情人相会的日子。
    元贞想的不是这,而是杨變怎会知道这个的?
    他一个男儿家,还是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粗。
    就是因为想这件事,元贞才会走神把蜘蛛放跑了。
    “蜘蛛再抓就是了,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儿?”绾鸢走过来说。
    这个玩意儿指的是证明自己手巧亲手做的小物件,譬如自己绣的扇套、扇面、香囊,打的络子之类的。
    本来元贞还寻思做个什么的,这会儿也没心情了。
    “不做了,我本来手就不巧。”
    见公主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,换做以前绾鸢和希筠多少要劝两句,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笔内人,二人就觉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。
    这样的公主,还要证明什么手巧?
    这时,一个宫人走到门前,似有什么事要与绾鸢说。
    绾鸢出去,过一会儿回来了,脸色不太好看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“方才迩英阁那长运让人传来了话,说是钱婉仪去找七殿下,说了些话。”
    绾鸢学着传话人的原话,给元贞学了几句,又提到当下宫里私下里流传的那个流言。
    说到这,她脸色分外难看,本来宫里有什么消息,都是经由她传给公主的,如今倒好,下面都传开了,她这边却没收到信儿。
    为何没收到?
    是下面人都背叛了,还是其他缘故?
    可就算都背叛了,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。
    “那必然是有原因的。”元贞想了想,分析道,“你倒不用自责,指不定这消息人家就是传给特定人知道的。”
    这么一说,倒是能说通。
    因为只限小范围流传,所以传不到绾鸢耳里来。
    绾鸢还是不放心:“公主,我还是出去一趟,让人探探其他处可有这流言。”
    “你去吧。”
    这边元贞则是眯着眼睛,开始想这件事。
    长运是她的人,本是为了照顾萧杞,毕竟他年纪尚小,亲娘又不受宠,他搬离会宁阁去了讲筵所附近居住,就怕他在外头挨了什么欺负却又不敢说。
    那梦里,也是如此。
    可现在因为那个梦,元贞对萧杞以及钱婉仪提防起来,便吩咐长运有什么事就往金华殿报。
    如此看来,这么安排倒是有些作用。
    梦里,因为她避世青阳宫,没有做出这么多的事,自然没有现下这么多的纠葛。如今却因为这层层变故加起来,倒是提前把人心试验出来了。
    以前元贞就知道钱婉仪不是个省油的灯,想攀龙附凤的宫人不少,能敢去付诸行动并做成的,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这一人。
    当年钱婉仪能带着还年幼的萧杞,来金华殿串门子,元贞就意识到此人不简单。
    无奈那时她娘久病多时,哪怕升了妃位,也几乎没有嫔妃与她来往,甚是寂寞。为了给娘开心,她默许了钱婉仪的上门。
    直至后来,钱婉仪又把萧杞塞给娘做儿子。
    她知道这女人打得什么主意,左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找个安身立命,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么,她娘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,怕以后没人陪伴她。
    帝王宠爱又能持续多久?尤其她还是个公主,以后若出嫁,久不在宫中,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,也会渐渐淡薄,这时候有个兄弟傍身就不一样了。
    这是合则两全的事,所以元贞默认了。
    但她也通过这一桩桩事情,知晓了钱婉仪是个颇有心计的。
    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,就如同之前对安庆,她并不觉得在这宫里有心机是件什么坏事,只要别惹到她的头上即可。
    而多年观察下来,钱婉仪这人虽有些小心思,但确实还算老实本分。
    可万万没想到,恰恰是这个从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女人,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。
    元贞还算了解萧杞,他纯良却也懦弱,面对磨难和挫折,从不会奋起自强,只会慌张哭泣。
    梦里在北戎军营时,换做任何一个人,在她的庇佑下,都能过得还不错,他反倒好,明里被大昊那些人欺辱,暗里被北戎人刁难。
    却自以为不想给她添麻烦,总是自己受着,不找她来说,也不知道想些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。
    而她碍于当时自己都如履薄冰,只能视而不见,也是心知他这样是不行的。
    换做以前,他不争不抢,做个富贵王,日子过得不会差。可现在是什么时候,是亡国当前,所有人沦为俘虏,朝不保夕,再不奋起,以后该怎么办?
    就想逼他一把,却没甚效用。
    后来她与杨變说,你拿他傀儡摄政也好,自己登基为帝也罢,就是知晓萧杞不是那块料。
    这样一个人,就算一晃多年过去,经历了众多磨砺性格有些转变,也绝做不出鸩杀姐姐之事。
    懦弱的人通常会顾虑太多,杨變还在,萧杞毒杀她后,难道就不怕杨變知道?不怕惹怒对方?
    毕竟杨變还握着南昊的兵权。
    只有妇人,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,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,却又颇有心计,并且还能稍微拿捏住萧杞,才能说服他抑或让他装作不知道,做出这般事情。
    而如今,她不过方展露了些许头角,就有那么些人坐不住了。
    这是想做什么?
    想通过鼓动钱婉仪,来试探她是否会帮萧杞夺嫡?
    绾鸢很快就回来了。
    不出元贞所料,这消息果然只限小范围流传。
    大部分宫人内侍是只议论她入尚书内省的事,只有那么些许人会偷偷进行延伸,说元贞公主如此这般到底是为甚,难道是为了给七皇子争储君之位?
    “公主,如今可怎么办才好?”
    “不管他,脑子是长在别人头上,管不住别人想什么。”元贞说。
    “那钱婉仪……”
    绾鸢顿了顿,有些怒:“我倒第一次发现钱婉仪竟是个如此有野心的人!她怎么敢想!”
    “愚昧无知之人,自然敢想人不敢想。”
    不过还别说,梦里不就是被她想到了?
    希筠没忍住说:“难道公主就不管管吗?若是让各宫娘娘误会了,不是都要来对付公主?”
    “管有用吗?这是个阳谋。”元贞淡淡道。
    什么是阳谋?
    就是你眼睁睁看着,明知道这是在设计你,也不得不往下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