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    叶婉宁说完发现他没吭声,略微蹙了蹙眉,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,她会觉得他根本没在听。
    这个孩子不聪明,不机灵,不会来事儿,打一个巴掌都未必能哭出声来。
    她一直觉得沈栖像个怪物。
    刚怀他的时候安静得像没有心跳,不孕吐也不嗜睡,到五个月了她才显怀,知道肚子里有了那么个生命。
    后期又往死里折腾她,最后早产将近一个月差点一尸两命,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,愣是在温箱住了几个月才拿出来。
    他从小就体弱多病,心脏不好抵抗力也差,三天两头进医院,大了稍微好一点但也三病两痛的不离身,说是个药罐子绝不夸张。
    他小时候极度黏人,乖巧软甜冲每个人撒娇,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变得孤僻冷情,不说话、不和人交往,望着谁都一副没有感情的淡漠模样。
    他那双眼睛是从胎里带来的异化,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很瘆人。
    医生说这个虹膜异色属于染色体畸变,是一种叫瓦登伯格氏症候群的毛病,对视力没什么影响,只有一小部分几率会对听力有些影响。
    叶婉宁一直不太喜欢他,也不知这么迟钝是不是因为真的影响了听力。
    “你听见我说话没有?”叶婉宁问他。
    沈栖压下心底的话,睫毛微垂:“我在听,您说希望我能听梁……听他的话,乖一点、顺着他的心情,讨好他、让他多照顾帮衬沈氏。”
    叶婉宁:“妈妈也是为你好,你听话,在他那儿的日子也好过些。”
    沈栖:“我知道,我会听他的话,您放心。”
    妈妈两个字从叶婉宁口中说出来,再到沈栖耳里其实有些陌生。
    五岁那年,沈栖笨手笨脚刻了一个小木头舞者送给叶婉宁做生日礼物。
    那会儿她被沈正阳的“生日快乐”四个字哄得眉开眼笑,承诺送他一双全球限量款球鞋,还要带他去希腊度假。
    沈栖藏着伤痕累累的手指,忍着痛,羞赧又小心的跑到客厅,软软递上自己足足刻了大半年的礼物。
    叶婉宁一看到那个木头脸色就变了,尖利的嗓音与指甲刮过他的脸,那一耳光甩得他一头在地上。
    叶婉宁厉声指责他是不是在这个日子里存心给她添堵,尖锐的咒骂夹杂在生理性的耳鸣里,沈栖懵了,目瞪口呆地摔在地上看妈妈。
    他用满是伤口的双手捧着礼物递给她看,忍住哭腔,努力笑着举高:“妈妈,生日快乐,我……”
    “你给我滚!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!”叶婉宁一把挥开他的手,用精致的指甲狠狠扇过他的脸,“滚!”
    “妈妈……?”沈栖被打蒙了,跌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妈妈不开心了。
    叶婉宁让管家拖着沈栖连人带木头一块儿扔进了房间,沈栖在房间里哀求了很久,从洪亮哽咽到虚弱无助,再到放弃。
    他那会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,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嗓音一次都没有传出薄薄的门扉。
    他半跪在房间里,又亲手一点一点把他精心雕刻出来的叶婉宁一点点抹去,变成最初毫无形状的木块。
    他被足足关了三天,断水断粮到昏厥。
    沈栖身体不好,出来后连住了半个月的院。
    后来他学会了更乖,更努力,做全校第一拿全额奖学金、拿生物竞赛金牌,但依旧没换来叶婉宁的一丁点儿关心与温柔。
    沈栖本来以为叶婉宁是不会爱他这样小的孩子,也许长大一点儿、像哥哥那么大就好了,叶婉宁就会喜欢他了。
    后来他又有了妹妹,妹妹不懂事、学习不好更没有想象中听话,但这完全不妨碍全家都很疼爱她。
    他们不是不会爱孩子,只是不会爱他。
    “沈栖?”
    沈栖回过神,轻“嗯”了一声:“妈妈。”
    叶婉宁听他语气乖巧,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,“下周你爷爷大寿,你记得带梁喑回来,知不知道?”
    沈栖垂着眼: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 “行了很晚了,你早点休息。”叶婉宁实在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,越说心里越闷气,“你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,像你这种脾气谁会喜欢你?”
    沈栖: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 叶婉宁跟他说不通也懒得再教育,正准备挂电话:“等会,你们没住一起?”
    沈栖:“没有。”
    梁喑今晚并未表现出要和他一起住的意思,除了为他撑伞时的肩膀摩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。
    “梁喑不……”叶婉宁动了动唇,觉得问梁喑想不想碰他这样的话到底不妥,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
    “算了先这样吧,你记得管好自己的性子,少发脾气,不要惹他不痛快,方便的时候记得催一催他注资的事,公司等不了多久,知不知道?”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
    沈栖酒意这才上头,挂掉电话脑袋昏昏地想:他到底什么时候发过脾气。
    -
    沈栖被梦纠缠了半夜,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。
    他宿醉头疼,爬起来时鼻腔微堵,嗓子也有点发痒,是感冒的前兆。
    沈栖还没洗漱就揉着眼睛先下了楼,打算找何阿姨问问有没有感冒药,猝不及防看到在客厅里接电话的梁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