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节

    百灵在院门口就劝:“姑娘,咱们只做该做的,再多的一步也不要迈。”
    小少爷是三姑娘的眼睛珠子,到如今了三姑娘也从没找过她们姑娘的麻烦,越如此越不能碰。
    永秀咬唇点头,收起陪小孩子的活泼劲,半坐了椅子,贞顺恭敬。
    除了做好送给容寅的花糕,不多和保哥儿搭话。
    “你这几日都在学厨?”容寅怀里抱着保哥,看永秀瘦了一圈,心中叹息,“是一日比一日做得好了。”
    永秀垂首:“女儿初学,手还生着,等些日子再学做大菜。”
    容寅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,哪还有原来撒娇作痴的娇宠样儿,他问:“永秀,你想不想搬回老宅去?跟你四姐姐六妹妹一起?”
    永秀脸色发白,她壮起胆子:“我想呆在家!”
    容寅看了小女儿一眼,没再说话。
    永秀直到回了芙蓉榭心头还惴惴难安,她拉着百灵的手:“百灵,爹不会真把我送去老宅罢?”
    百灵自然是觉得姑娘去老宅更好!
    她软声道:“姑娘去老宅也好,老太太那儿姑娘细心侍奉着,对姨娘也有好处。”
    “姑娘想想,姑娘跟四姑娘六姑娘本就处得好,每日再给老太太请安……如今姑娘的亲事指望不上姨娘,老爷……”
    老爷又一心扑在了小少爷身上,才方书房里一半的地方全放着小少爷的东西。
    小竹马、竹蜻蜓、彩纸风车和走马灯,纸上大字没写几个,小少爷已经坐在老爷膝上吃果子点心了。
    再这样下去,老爷哪还会记起姑娘来?
    姑娘去了老宅,小心孝顺,老太太会为她打算的。
    永秀依旧摇头:“我不能走,我走了,姨娘连热茶热饭都吃不着了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朝华陪娘和弟弟玩了一下午,回到濯缨阁时,阮妈妈才把这事禀报给她。
    “五姑娘没肯,要不要想法子把五姑娘送老宅?”
    免得她常常去见小少爷,小孩子学舌快,听到一句就会记在心里,万一要是在夫人面前说出什么来……
    朝华磨墨铺纸,给余世娟写要上门拜会的短信。
    请对方选一个方便的日子,让她上门拜访,言辞恳切,写明不论哪一天都成。
    提笔蘸墨,飞快写就。压上镇纸等墨迹收干,抬头对阮妈妈道:“去过几回?”
    “一回。”就这一回已经让唐妈妈阮妈妈和跟着小少爷的银竹几个提心吊胆。
    “要有第二回,叫人拦着别让她进院门。”净尘师太不在,她不能冒一点险,要是永秀还去,就只得让她先回老宅。
    要是竹外一枝轩中只有父亲在,她就算一日三次请安,朝华都不会管的。
    想求兄弟父亲的支撑,这打算没错,但不是现在,现在还不行。
    直到余世娟挑定了日子回信,永秀都再没有迈进竹外一枝轩的院门。
    胡妈妈特意来报:“五姑娘还是日日都去厨房,做的点心汤水都先送到老爷那儿去。”但只吩咐厨房的婆子送去,脚步不迈上通向书斋的竹径。
    朝华手执银刀划开信封,拆开信纸一目扫过。
    余世娟没把日子往后推,定下了后日。
    朝华眉头微松,冲胡妈妈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    永秀想呆在家里,她想周全她姨娘。
    只要她这会儿不往保哥身上伸手,朝华愿意松一松:“她要什么让厨房备什么,多的找我来报私账。”
    胡妈妈把这句传到芙蓉榭,百灵悄悄说:“这一步走对了!”
    永秀长松口气,她拿起绣箩一针一线给嫡母做袜子,又问百灵:“袜子都做了好几双了,要不要做鞋?”
    做鞋子做衣服都得有尺寸才行,她根本就不知嫡母生得多高,是丰腴还是窈窕。
    想问问何妈妈罢,何妈妈也只十几年前见过几面而已:“三姑娘的身量眉目都像老爷,夫人她……”
    只记得她爱笑爱玩,到底长得什么模样细说不清。
    百灵想了想:“姑娘还是只做荷包手帕香袋儿罢。”
    别的一概不要打听!
    永秀做了焋糕,让百灵送给姐姐,守门婆子说:“三姑娘一早套车出门去了。”
    “是回老宅么?”百灵问,要是回老宅请安,她们姑娘也该一起去才是。
    婆子笑了:“是去余家。”
    马车依旧驶到知府后衙门前,婆子引朝华到余世娟的绣楼。
    余世娟只看信上所写就猜测朝华大概是有事要说,便没请袁琼璎,设下清茶点心,笑着请朝华坐下:“容妹妹送来的那张硬黄,真是叫我开了眼界。”
    朝华坐到绣凳上,执杯啜饮一口:“上回见姐姐爱好书法,我才想起吴彩鸾的硬黄来。”
    余世娟笑了:“你上回还说你在书法一道上并无天赋,可我看你信上的字迹,非悬腕苦练不能得。”
    只看字迹就知朝华腕力极强。
    过了四月初八,城中不论富户贫民皆要换上薄衫。
    朝华出门作客,也没着意装扮,穿了件天水碧宽袖纱衫。
    搁下茶盏,拢起袖口碧纱,伸出手给余世娟看:“余姐姐请看,我的腕力不是悬书练就的。”
    余世娟微微惊奇,搁下茶盅,伸手托着朝华的手掌,先是细看,而后又伸出自己的手。
    两个闺阁女孩的手上都有一层茧,余世娟用左手轻轻抚按朝华指尖,看着很像是练习书法长出的茧子,但又不一样。
    “这是?”
    朝华坦诚相告:“这是练针练出来的。”
    “针?”余世娟先想到的当然是女工针黹,她娘年轻的时候手上就有这样的的针,是祖母常让娘做针线做出来的。
    直到父亲一路升官,俸禄越来越多,把一家子都从老家带出来,娘手上的茧才慢慢消退,但指上硬块永远留下了。
    朝华道:“余姐姐虽才来余杭没多久,也该听说我母亲的病了。”
    余世娟脸上泛红,她当然听说过。
    一口传一耳,人人皆知,人人不提。
    还有好事者往她娘耳中吹风:“容家别的姑娘就罢了,她娘那么个病症,万一她也发作起来,莫要伤着了大姑娘。”
    余家一子一女,大姑娘自然是余世娟。
    那人为了拍马,竟把朝华说成是随时可能发疯伤人的人。
    余夫人是上官夫人,笑眯眯听了,而后对那人态度也不变,只是告诉女儿:“莫要听信人言,好与不好,你自己就有眼睛。”
    余世娟没想到朝华竟会直白说出口,面带歉意:“几句闲言,妹妹不必挂在心上。”
    “我不在乎这些。”朝华利落接口,“我来是想……”
    余世娟凝目望着朝华,她母亲的病,跟她手上的茧子有什么关联?自己又有什么能让她请托的?
    “我是想问,恤颐堂栖流所和仁济堂中,有没有癫狂病病人?”
    余知府刚到任就推行仁政,恤颐堂养孤老,育婴堂收弃婴,还有栖流所收流民,仁济堂义诊看病。
    城中可能接触到的病患,全在这几处了。
    余世娟轻抽口气:“你?”以世家女子的身份学医?还想替人看病?
    余世娟手指头紧紧绞住了帕子,她知道朝华来求什么,但连她都觉得惊世骇俗,又怎么去跟母亲父亲张口?
    “妹妹,你知不知道就算能去,你会见到些什么人?”余世娟只是摇头,“你这辈子只怕连小吏都不曾见过几个。”
    “容妹妹,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,不是一句虚词儿,此地已是难得的富庶安闲了。”
    恤颐堂收的孤老还好说,栖流所中都是流民,她跟着父亲四方为官,见过流民是什么样。
    似朝华这样,生来就在天堂的姑娘,她连流民什么模样都是想像不到的。
    “你不会以为,流民也是民,他们只是脏些臭些罢?”有些流脓生疮,碰上了就会得病,要不然父亲怎么会把这些人全拢起来收治?
    大力推行仁政,是为了不出时疫。
    “就算这些你都不怕,你家里能答应么?”
    余世娟说得情真意切,朝华一句一句收入耳中。
    朝华声音极低:“他们永远不会答应的,但我要做。”
    这件事连一向都偏向她的大伯母也不会点头,祖母更不必说。
    “你都知道,为什么还如此执着?”
    “天下能延长我娘的寿数的人,只有我。”
    第52章 蒸花露
    华枝春/怀愫
    余世娟动容。
    她想起在老家时她娘日夜不停做针线时的情状, 她每夜都悄悄帮着做,她做多些, 母亲就能少做些。
    再藏着掖着,指上的针眼,灯盏里的残灯油,也还是叫祖母看出了端倪。
    儿子孙子都不在身边,祖母不喜欢她,却要拉拢她一起远着儿媳妇。
    等祖母知道母女俩无论如何都是一条心了,便两个一道蹉磨。派的活计就越来越多, 衣裳鞋袜这些不日常的做完了, 还有供菩萨的经幡, 送人的经文经卷, 菩萨的小像。
    再后来又让儿媳妇和孙女吃长斋, 母女俩吃的菜里一丝荤腥也没有, 还要从天亮一直绣到天黑。
    她与母亲是身苦, 朝华与母亲是神苦。
    余世娟自袖中抽出绢帕,按着眼角:“真是,怎么竟是我哭了。”她轻轻吸吸鼻尖, “就凭妹妹这一句话, 我怎么也得替妹妹想想办法。”